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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三和玩游戲的人們:不需要身份證的十萬人生
關鍵字: 深圳三和三和大神■ 8
我第一次見到阿孝時,他正在一家黑網(wǎng)吧的閣樓里砍服。
一樓看起來很正常。墻壁刷的雪白,電風扇吭哧吭哧地響,二十來臺電腦沿墻擺放,基本上沒有垃圾。網(wǎng)吧老板對我愛理不理,我站在他背后說了一聲你好,他把頭艱難地向后轉了30度,甚至沒看到我,然后又轉了回去。
我沿著金屬樓梯拾級而上,身旁的墻壁上貼著標語:“嚴禁看A片,違者報警處理?!遍w樓十分低矮,也沒有窗戶。幾盞白熾燈掛在頭頂,超過三分之一是壞的。這里悶熱難耐,幾臺電風扇掛在墻上,我試了試,沒有一個能打開。
閣樓里只有七八個人,一半在玩《傳奇》,一半在睡覺。醒著的人赤裸上身,睡覺的穿著衣服,大概是擔心感冒。每天早上8點,一個34歲的安徽女人就會把這里清掃一遍,但煙蒂和剩盒飯仍然堆滿了桌子。一道吃剩下的“蒜薹炒肉”淌著菜汁,滴到了一個人的腳上,很難分清哪個更干凈。
玩累的人正在睡覺
睡醒的人正在玩一款叫做魔天劫的《傳奇》私服
阿孝今年34歲,他聲稱第一次玩《傳奇》是在20年前,但《傳奇》進入中國只有16年。
當他們聊起《傳奇》時,既不提這款游戲的名字,也不說“玩”。他們說“砍服”。“砍”字總結了《傳奇》的核心玩法,“服”字代表了私服的最大特征:新服數(shù)量極多、合服速度極快。
在一份至今流傳于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清單里,寫著砍服界十大家族,個別版本的清單列出了排名前1000個家族的名稱。阿孝所在的家族就在這個榜單里,并且地位顯赫,它叫“布拉格の”。阿孝認為,IS語音見證了《傳奇》私服界的輝煌。02年到03年,家族“統(tǒng)戰(zhàn)”都靠IS語音,“一個頻道里就有一萬多人。”他用食指比了一個“1”,指尖朝上,在胸前劃來劃去。
某年夏天,如日中天的布拉格の家族遭到狼族家族挑釁,阿孝所在的分支與狼族的另一股分支在“已經(jīng)忘記名字”的私服里爆發(fā)了激烈沖突。在廣袤的私服世界里,雙方共計投入“兵力”兩萬余人、橫跨“無數(shù)個”私服、消費人民幣“至少幾百萬”。阿孝當時18歲,因為“太激情了”,在網(wǎng)吧里玩了7天7夜。
他開始忘我地說一些來自家鄉(xiāng)的臟話,我一個字也沒聽懂。出生于江西省新余市河下村的阿孝從小就是名人。14歲時,他曾為了省下兩塊錢的網(wǎng)費,花5個小時從村子步行到網(wǎng)吧。一年后,由于太愛玩《傳奇》(阿孝上網(wǎng)只玩《傳奇》),他與家里人大吵一架,帶著103元到東莞尋找表哥。
他在一家烤爐廠里干了三年,又到中山做了幾年皮鞋,還在北京郊區(qū)的工廠里打過工。遷徙的原因只有一個:當?shù)乜撤呐笥押八麃硗妗赡昵?,三和的一個朋友喊他來玩。阿孝來了,本來只想待一個月,結果一待就是兩年。
來三和的第一個禮拜,他在網(wǎng)吧里丟了手機,第二個禮拜丟了錢包,第三個禮拜丟了行李。每天從網(wǎng)吧里睡醒,身上總是要少點東西。采訪三天前,他用200元買的二手安卓智能機又丟了,邀請他來玩的朋友早已失蹤。
十大家族的傳說已經(jīng)湮沒在網(wǎng)絡游戲的浪潮里?,F(xiàn)在,阿孝加入了一個專職砍服的YY公會。他們用體力和時間供奉著公會里的老板,為他開疆拓土,賺取一些辛苦錢。沒有老板的時候,他們就不斷“滾服”打裝備,賣給其他玩家,或者系統(tǒng)回收。
我見到他時,除了身上實在看不出多久沒有洗的牛仔褲以外,他最貴重的財產(chǎn)可能是兩包22元的玉溪香煙,這是我在之前給他的“好處費”。
相比許多人過一天算一天的情況,砍服仍舊是一份“穩(wěn)定”的職業(yè),運氣好(爆極品裝備)的時候,一天的收入有可能達到500元,更多情況是每天100到200,也就“混口飯吃”。但他始終沒忘記給游戲充錢。為了“砍得爽”,阿孝在過去的這些年投入了“一兩萬元”。就算以砍服為生的這兩年,只要有閑錢,還是會充進去,“你想想看,一進服務器就能比別人打更高級的怪,爆的裝備也好啊?!?
我問他現(xiàn)在覺得《傳奇》還好玩嗎?他搖搖頭。但他表示,將來哪怕不做這個了,還是會繼續(xù)玩下去,因為“我只會砍服。”
■ 9
我問每一個受訪者相同的問題,“如果讓你用一個詞或一個句子描述三和,你會說什么?”文華說:“三和就像一個漩渦,進來容易出去難。”
大量網(wǎng)吧在整改過后進行了裝修,效果就如圖中這樣,這已經(jīng)和整改前的網(wǎng)吧面貌有了天壤之別
文華常常盯著電腦屏幕發(fā)呆,看一會搞笑視頻,又看一會八卦。文華說:“現(xiàn)在進了網(wǎng)吧,其實感覺很迷茫?!弊罱诤蛣e人一起打《英雄聯(lián)盟》,但總覺得提不起勁。劍網(wǎng)三他也不想繼續(xù)玩了,因為“玩這游戲必須花錢”。之前為月卡支付的費用,對他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響。
1986年,文華出生在廣西省桂林市榕津村。他四歲時,母親帶著他改嫁。媽媽喜歡賭博。但總是輸,一輸錢就打他。后爸跟奶奶對他也不好。文華不愿意談論過去,他反復念叨著:“他們對我特別不好,不把我當親生的?!蔽覇栁娜A不好到什么程度,他盯著沒有聲音的電視機,半晌才說:“不是說好了只問游戲嗎?”
初中畢業(yè)后,文華跟著當?shù)匾粋€施工隊去外地干活。2年后回到家里,奶奶卻對他冷嘲熱諷:“如果沒有我(收留你),你在這個村子里就是最下賤的人?!蔽娜A非常傷心,待了幾個月后,被村里的一個長輩帶到深圳一家包裝廠干活。
當時的薪水很少,一個月只有1100。文華仍然攢了5000塊錢。“當時就是想回家看看。”結果家人的態(tài)度讓他大失所望。“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媽一天到晚和奶奶吵。”她們吵來吵去,最后發(fā)現(xiàn),只要沒有文華這個多余的人,“大家就都能好好的?!?
文華點燃一支煙,一口氣吸了半根,“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遍L長的煙霧從鼻孔里噴出來,遮住了他流淚的雙眼。他再也沒有回去過。我問他現(xiàn)在想起家里人有什么感覺。他又點起一支煙。我等他抽完,誰也沒說話。他從嘴里吐出一個字:“恨?!?
在我打算回北京的那一天,譚茂陽忽然聯(lián)系了我。他說自己已經(jīng)進了富士康,很感謝我當初的幫助。當天下午,他問我有沒有看正在直播的一場《英雄聯(lián)盟》比賽。譚茂陽發(fā)給我一張比賽截圖,在某個戰(zhàn)隊名稱上劃了一個紅圈。“我當時就是在這個戰(zhàn)隊青訓的。”
我問他:“你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富士康嗎?”
他說正式進廠還要幾天,今天只是培訓,所以他特意請假來看比賽。因為這場比賽很重要,他“一定要看?!?
(除譚茂陽、廖忠雄外,其他人均為化名。)
- 原標題:在三和玩游戲的人們
- 責任編輯:梁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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