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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陳明忠:二二八不是省籍沖突,也并非皇民造反
最后更新: 2019-11-21 15:59:44陳福裕:有關于“二二八事件”的定性,還有另一個說法,主要是泛藍學者的主張,他們認為“二二八事件”并不是“官逼民反”,其實是“反民逼官”,就是皇民化的臺灣人,因為不要大陸來統(tǒng)治,利用二二八來造反,殺外省人,最后才造成國民黨對他的鎮(zhèn)壓。這種“皇民造反論”,近年來隨著民進黨二度執(zhí)政所產(chǎn)生的焦慮感,表現(xiàn)得非常高亢。
陳明忠:首先我必須強調(diào)的是,所謂臺灣人,并不是同“質(zhì)”的。臺灣人當中,有欺負人的,也有被欺負的人;有富人,也有窮人。日本殖民統(tǒng)治時期,我們大致上可以把臺灣人分為“有財有權”、“有財無權”和“無財無權”的三種。這三種人之間,由于利害關系不同,互相之間并不是和諧的,甚至有時候還是相當敵對的。也由于有這種利害關系的不同,同樣是臺灣人,對光復的反應就有所不同。
例如,日據(jù)時代屬于“有財有權”的人,如鹿港的辜振甫或被封為貴族院“議員”的許丙、簡朗山等人自然反對光復,因此他們和日本軍官勾結,搞臺灣“獨立”。
又如林獻堂、蔡培火等地主士紳,本來是屬于“有財無權”的人。他們?yōu)榱藸幦》窒碚皺唷倍谷?,組織文化協(xié)會。但后來受到“無財無權”的中下層臺灣人要求經(jīng)濟民主、社會民主壓力之后,逐漸走向妥協(xié)之路,在“地方自治聯(lián)盟”時期已顯然變質(zhì),最后在日據(jù)時代后期則積極參與“皇民化運動”。所以這些人對光復是心存觀望的,看看是否能夠在光復后得到利益。
至于“無財無權”的大多數(shù)臺灣人民,則因在政治上、經(jīng)濟上以及社會上都遭日本人的欺壓,因此這些人是絕對歡迎光復的。所以,整體看來,臺灣人民因各屬于不同的階級,對光復的態(tài)度也有所不同。
臺灣光復初期,確實有一批“有財無權”的地主士紳對陳儀非常不滿,但是并沒有參加活動。日本宣布投降之后,陳炘與林獻堂、羅萬伡、林呈祿、蔡培火及蘇維梁赴南京參加受降典禮,在大陸地區(qū)見識到江浙財團及國民黨官僚對當?shù)氐臋M征暴斂,回臺之后決定要接收日產(chǎn)(主要是糖業(yè)公司),向全臺有10甲以上的地主仕紳募資5000萬元成立“大公企業(yè)公司”,規(guī)定1人10股。臺糖是賺錢的公司,每個人都想投資,以我們岡山來說,很多人賣掉二層樓房參加集資。
問題是,陳儀怎么會賣呢?陳儀的思想不是社會主義,也不是資本主義,他有點北歐式的社會民主主義,所以他一定要收歸國有。錢是收了,兩三年后錢也有還你,但還你多少?一棟樓房還你一條毛巾?!岸耸录北l(fā)后,陳炘雖曾短暫的參與“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因為身患瘧疾而無法參加開會,但在3月11日晚上,陳儀以約見陳炘為由將他逮捕,從此以后便下落不明。
1960年7月,陳明忠第一次被捕出獄后,攝于家中頂樓
一九九五年四月二日,陳明忠(中)參加五十年代政治案件殉難者春季追悼大會
總的來說,“二二八事件”不是什么臺灣人的悲情,而是臺灣人民繼承日據(jù)時期“抗暴、回歸祖國”愛國主義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許多在事件中起重大作用的人,都是在日據(jù)時期參加臺灣共產(chǎn)黨、農(nóng)民組合、文化協(xié)會和30年代以后的赤色救援會的積極分子?;拭窕肿踊旧蠜]有參加,甚至還在旁邊看好戲,嘲笑統(tǒng)左派說“你看,這就是你們熱烈迎接的祖國!”
舉例來說,日本戰(zhàn)敗投降,我從高雄回到臺中農(nóng)學院(今中興大學)讀書。當時看到很多年青人在十字路口,用風琴在教民眾唱國歌(“中華民國”)、教國語。當時我很感動,覺得他們很進步。二二八的時候,我到埔里參加武裝起義,看到這些人竟然都圍在謝雪紅身邊,聽謝雪紅指揮。再經(jīng)過兩三年,五〇年代我被捕入獄,在保安司令部軍事看守所我又見到他們,看到他們被槍決的最后一幕。
現(xiàn)在“臺獨”勢力起來,和二二八沒有直接關系,參加二二八的那些人都是日本時代反日的那些人,日本時代反日的都對祖國向往的,看到這種腐敗轉(zhuǎn)成絕望,才會想要把這種腐敗的政府推翻,才會參加共產(chǎn)黨。后來這些人都死了,但日本時代的三腳仔(皇民化分子),反而都沒事,因為他們都沒參加。他們還冷笑著,覺得你們希望的祖國就是這樣。
另外,“二二八事件”發(fā)生的時候,確實也有些地痞流氓和從南洋復員回來的高砂義勇隊日本軍夫借機鬧事,但到底有多少人?贏的時候就說有很多人,輸?shù)臅r候就跑光了。例如,打臺中教化會館的時候,據(jù)說有兩三千人,但是我到埔里打烏牛欄橋戰(zhàn)役的時候,就剩下一兩百人而已。
剩下的都是什么人?當時留在謝雪紅身邊的都是共產(chǎn)黨員,像后來跑到大陸去的、臺中商業(yè)學校的何其懷,他是陳文茜的七舅公。還有武裝基地第三隊隊長,臺中師范學校的呂煥章。還有就是嘉義自治聯(lián)軍的那些人,張志忠是省工委會武工部部長,簡吉是政委。
“二二八事件”后,很多共產(chǎn)黨的基地都是左派那些人。光復前很多鄉(xiāng)長鎮(zhèn)長都是反日的,都是農(nóng)民組合或是文化協(xié)會的成員,像率領民眾進攻埔心機場奪取槍械彈藥的蘆竹鄉(xiāng)(今路竹鄉(xiāng))鄉(xiāng)長林元枝。還有后來和黃順興一起去大陸的陳逸松(當過第一屆臺北市議員)和王世堅的外公,嘉義樸子的張榮宗等等,都是日據(jù)時代赤色救援會成員。
日據(jù)時期反日的人,因為受到大家尊敬,在光復后很多都當鄉(xiāng)長。這些人在二二八的時候參加起義,二二八之后都變成共產(chǎn)黨的基地,在五〇年代白色恐怖時期都被消滅了。
所以,所謂的“皇民造反論”是毫無根據(jù)的。日本總督后藤新平說:“臺灣人貪財、怕死、愛面子”,也確實是這樣的。他們不敢反抗,反而都是左派的這些人才敢反抗,只不過因為抗日的左派幾乎在白色恐怖時期都被肅清,現(xiàn)在就輪到他們發(fā)言。很多人在參加二二八之后變成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被消滅之后,換三腳仔起來,當日本的代理商,成為日后黨外民主運動的主流。所以整個歷史的解釋是錯的,因為參加的這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反而是和日本勾結的這些人起來,話語權被他們拿走,所以他們會說日本有多好。
陳福裕:你的意思是說,“二二八事件”所造成的歷史后果是日據(jù)時代抗日、迎接祖國光復臺灣的知識精英,在經(jīng)過二二八對國民黨的失望后,轉(zhuǎn)向?qū)t色祖國的認同而參加地下黨,因此在五〇年代時被全面肅清。在臺灣的愛國主義傳統(tǒng)遭受重大挫折的情況之下,皇民化階層通過與日本之間的經(jīng)濟往來,做他們的代理商,日后成為占臺灣出口總額90%臺灣的中小企業(yè)主。由于他們對國民黨的接收政策和土地改革不滿,變成七〇年代臺灣黨外民主運動的主體,掌握了“二二八事件”的話語權,借以打造被扭曲的歷史集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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